SAME LINK: Bilibili 银质注射器
1
「人类,也会流失内存吗。」
少女睁开眼睛,看着眼前的少年,这么问道。
「会的,吧。」
少年答道。
少女环顾四周,应当是正处在一棵巨大的树的内部。明明应当是大树,里面却是空出了一片类似阁楼小地方,还有细心刻出的家具。有不少的书架,上面摆着许多书。诧异的是,还有一个炉子,里面在不停的烧着火。少年正坐在木椅上,用炉火煮着茶。
「火不会烧到树的吗。」
「在这里是不会的哦。」
「你是?」
「病子。」
「那我是?」
「千芷。」
「可是我不是叫……」
「不,你就叫千芷。」
「那这里是?」
「「木炉」。」
千芷默默地梳理着头发,永远烧不起来的木头炉子给她一种莫名的温暖。她明明记得,记忆里的自己不是这个名字。木头桌子上摆着一个精致的长方形礼盒。千芷打开了礼盒,是一个古老却又精准的,带有银环把手和银针的注射器。
「就是因为好听才给你起的名字啦。」
病子像看穿了一样,这么和千芷解释道。
2
病子常常会来找我。
总是要靠在我的头上,打乱我黑色的长发,不让我看见他流泪的脸。
总是一些很伤心的事情。
我总是默默地听着,靠在他的肩膀上,等他哭完了,把他眼角的泪水擦掉,摸摸他的头,和他说:
「没事的。有我在。」
他总是能好一些。
他几乎每天来。
几乎每次来,都会把正在流失的内存——他是这么说的,交给我保管。
有一次我问他:
「这些东西,很重要吗?」
他很认真地说:
「只要我把那些不稳定的内存全部移走了,那我就能再振作起来吧。」
「那注射器是用来移走内存的吗?」
「……」
常常一副丧气样的病子并不帅气呢。
「现在不许你碰那把注射器。」
「为什么?」
「……怕你受伤。」
3
那一天我哭得很厉害。
「……」
千芷见到我哭成这幅样子,没说什么,或许是早就见惯了。
我一把抱住千芷,说不出话来。
对不起,又让你担心了。
千芷看着我。
看着我那一大堆的乱七八糟。
无奈地叹了口气。
「你这样是永远删不干净的吧。」
「我不知道,也许吧。」
我只得苦笑。
「毕竟啊,我不知道怎么高效地清理掉这些东西。
「这部分还得你来陪我一起试呢。」
头又被千芷摸了,好温柔。
闭上了双眼,将头贴住千芷的胸脯。
我真是、懦弱的不行呢。
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。
要不,干脆……
就这样溺死……也不错吧……
「呐……呐?」
「嗯?」
「我还没问你名字呢。」
「我是「病子」。」
「不是那个意思。你说啊,明明你的名字读作「yamane」,可为什么写作「病子」呢。
「一直哭一直哭,这样脆弱。」
「……
那是……
走在平 地上 都能保 持高 频率地 摔倒……
常常 得一 些有 的没的 病……
认为 自 己 有 抑郁 症……
觉得可 能需 要 很多 的 药才能 够 维持生 命……
动不动 就
哭……
幻想 着自 己什 么时 候 就 安静 地
死 掉……」
我抬起头,满脸泪痕。
现在这样子的我,真是丢脸呢。
「要不就现在吧。」
但是正因为是千芷,我才能尽管撒娇吧。
「反正,这样子的我,也没什么活着的意义吧。」
我推开了千芷,打开了盒子,拿起了注射器。
这把银质的注射器有些不一样,把手上有三个银环。
将食指和中指穿过连着针筒的两个银环,再将拇指穿过与伸缩杆相连的银环,便拿起来了。
「喂!」
千芷朝着我大喊。
「芷,没事的。」
千芷冲了过来,双手急切地向着那把注射器伸去。
我也不躲闪,也没必要躲闪,我知道这把注射器伤不了千芷,就直直的挥舞着注射器——
划——过了千芷的身体。
像穿过影子一般简单。
「病子!?怎么回事?」
千芷想抓住那把注射器,可是却根本抓不住。如同不存在实体的影子被什么东西无所谓地划过一样。
「反正我明天还会一副好好的样子。」
千芷停了下来,不知道病子在说什么。
「像我这样懦弱的人,在那个世界里连杀死自己的冲动,都不能好好地把握住。总是害怕什么好疼之类的。
「我真的是一个没什么勇气,只会一直哭泣的废物呢。
「所以,至少让我在这里,能好好地死一回。
「或许这是对我自己夙愿的了结吧。」
……
「呐,千芷,会很疼吗?」
「很疼的话就别去死啊。」
注射器银色的针尖划开了那白皙的手臂,鲜血涌出。
「疼疼疼疼疼……
「但是,我终于做到了呢……」
木头上传来沉重的声响。
//
病子还是像往常一样来。
木炉里,已经打扫干净。
「你真的没事?」
「都说了我还是会一副好好的样子的啦。
「kira~」
病子比了个星星的手势。
「感觉今天看上去你的气色不错。」
「那可当然。
「毕竟,我好好地死过一回了呢。
「倒是我那样不负责任地倒下去,还要你来收拾,总感觉有些对不起你呢。」
病子边说边走到我的身旁。
「你之前那些乱……」
慢慢地摸着我的头。
「注射器的事……」
病子的手好暖和。
「不准……这么敷衍我……」
病子……
「咕呜……」
可是我还是好担心。
害怕病子又被弄垮了。
病子估计平常总是装着自己一副什么都能做到的样子吧。实际上一看就知道那是硬撑着的吧。
我抬起头,脸贴在病子的胸膛,好暖和。
「其实,不用强迫自己硬撑下去也没关系的。
「有我在呢。」
「以后还得麻烦你呢。」
病子笑了。
他笑起来其实挺好看的。
「没事的,我有在好好地活着。
「大不了就,再……」
他说话的声音突然就轻了下去。
「什么?」
「没什么,别在意。
「还有,那把注射器,你要用的话就拿去用吧。」
4
病子他,有在好好地活着吧?
我轻轻地抚摸着银质注射器的玻璃针筒,很凉。
试着拿了起来,比划比划,好像是能拿起来了;试着给自己注射生理盐水,那是病子带过来的;但是好像就是没法扎进去,明明切割病子的肌肤的时候是那样的锋利。
倒是炉子里的火给我十分温暖的安全感。炉子旁边,整整齐齐地放着病子最近写给我的信。
他来的少了,但是最近开始常常给我写信。
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、
每天都有元气满满吗、
一切都还好吗、
有……振作起来吗、
……
总觉得,这些话,应该由我来对病子说呢。
每次他来,总觉得比以前都要好多了。
清理工作在安全地进行着。
他应该在很努力地恢复吧。
他好像很喜欢躺在我的大腿上向我撒娇。
感觉他越来越轻松了。
「还得继续麻烦你接着陪着我呢。」
「不用勉强自己。」
上次病子来的时候,给我带了用夕阳色的墨水写的小卡片。病子的字很好看,其实我写的也很好嘛;
「以后还得一起走噢。」
「好啊。」
再上次病子来的时候,给我带了发绳,梳子和蝴蝶结。其实病子是会梳头发的,他说红绳子扎头发会很好看,粉色的蝴蝶结也很好看;
「要一起走噢!」
「好!」
之前哪次病子来的时候,给我带了一束花。他说在这里花不会枯萎,那是红色的郁金香;
……
可是——
病子不常来了。
病子……
我常常给他回信。
「要是我偷偷使坏,每次例行清理的时候给他留下那么一点的话,或者是在信里给他塞回去一些东西的话,病子应该还是会经常来的吧。」
我在想什么!
狠狠地摇了摇头,整理一下衣裙和黑色的长发,系上红色的发绳,别上蝴蝶结——
今天也要尽全力活下去呢,病子。
就算你不在我这边。
我的祝福,你听得到吗。
5
好冷……
冷得麻木……
这是什么……
好湿热……
是眼泪……
也许体温很低了吧……
被子根本就不暖和呢……
冷……
疼……
麻木……
谁来……
救救我……
不想死……
没有人……
把自己撕掉……
变成两半……
来陪自己……
可以吗……
6
「好冷……」
带着沉重的步伐,我终于来到了木炉。
却有些犹豫,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进去。
加热一件东西需要很久,但是冷却却是很快的。
「我回来了。」
还是那副老样子,一切都是木头的,和我送给她的那些东西。
「你回来了。
「好久没来了!」
「……」
「呐,病子,手上拿的是什么?」
是信件。
「是给我的嘛?」
抬起了手,欲言又止。
千芷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失望。
「……是给你的。」
千芷接过了那一打的信,看上去很开心。
「好开心……」
好像每次我给千芷带东西来,她都是挺高兴的。
「我能现在看吗?」
「……」
「又怎么啦,今天都不怎么说话。
「说吧。」
千芷一如既往地靠过来,坐在我的身旁,贴在我的手上。
「那你拆开来读吧。」
//
「抱我!」
我斜着坐到了病子的大腿上,右侧正对着病子。
每次我这样撒娇的时候,病子总是招架不住。
「好好。」
但是今天,总觉得病子很奇怪呢。
他伤心的话,应该总是一副爱哭鬼的模样。
今天总觉得,病子没那么暖和了。
我随手拿起一封信,然后拆开,展开信纸,只看到最上面一行称谓,信就消失了。
然后信就不见了,我的手上只剩下了一块玻璃碎片,晶莹剔透。
贴在病子胸膛的右耳好像传来一些奇怪的响声,像是玻璃碎掉的声音。
「……?
「病子……这是怎么回事?」
病子无奈的叹了口气。
「好疼……」
病子说的很轻,但是我听的很清楚。
「我还要继续看吗……?」
「嗯。」
下一封也是这样,刚展开看到没几个字之后,信就化成了玻璃碎片。
我蜷缩着身体,更贴近了病子的胸脯一些。
又是那个很不详的声音。
「……
「病子?」
「继续看吧。」
我感觉不是病子的声音。好遥远的声音。
「毕竟……这是事实呢。」
我感觉病子的身体正在变得冰冷。
好害怕……
我不要病子离开我……
但我还是照着病子说的,拆开了下一封信。
和再下一封信,……
「不要……不要!」
每封信上写的都是一样的,只不过是每次多看几个字就会变成玻璃碎片。
「病子!」
拆开信的速度越来越快,病子的身体越来越冰冷,像是易碎品一般发出着悲鸣。
但是病子却一直在和我说,「继续看吧」。
我没法停下来。
我的手没法停下来。
……
拆了很多信,终于拆完了。
总算是看完了,病子给我写的东西。
病子……?
「病子!」
伴随着刺耳的噪声,像是巨大玻璃的破碎声,彻底感受不到病子的体温了。
病子,直直地倒了下去。
「病子!」
……
「是我……
「害死了病子……」
红色的郁金香,变成了黄色。
清理掉这次病子倒下之后留下来的尸体花了我好长时间。其实只要我愿意的话应该一下子就能解决。
但是我的思绪还停留在病子给我的那一打信。
合起来应该是这样子的:
「#&*@:
我写了好多好多,请你每年读一封吧。
可等你不需要我了之后,就请一口气全部读完吧。
再见,明年再见。
=&-%」
明明应该好好记得称谓和落款的,但是就是想不起来,只记得称谓不是千芷,落款也不是病子。
难道是我记错了?
跪在病子的尸体旁边盯着他发呆。
病子在这里死掉,应该没事吧?
病子在另一边,应该有在好好地活下去吧?
试着再把耳朵放在他的胸膛,已经是一片死寂。
试着拿起注射器,缓慢地扎进病子的身体里,抽出一管黑红。
再盯着注射器发呆。
就这样过了好久。
轻推一下注射器的把柄,溅出来一些血。
我试着将抽出来的血滴在信上、滴在炉火里、滴在我的发绳上,信染成了暗红色,炉火染成了暗红色,发绳染成了暗红色。
那是病子的颜色。
但是都尝试过了之后,只有一件东西没法染色。
那是病子送给我的,已经变成黄色的郁金香。
在我滴上去之后像是完全不相容的两种东西,血直接沿着郁金香流下来了。
「病子……
「既然你都已经这样子了……
「病子……
「我也想任性一次呢……
「可以吗。
「应该,可以吧。」
不抱希望地举起那把注射器,试着将针尖抵在自己的手腕上,轻轻地压了一下——
「好疼……?」
似乎,现在注射器可以刺穿我了。
瞄准自己的静脉,慢慢的移动着针尖……
扎进去了。
好疼。
病子说的什么不疼的肯定是假的。
慢慢的,抽出一管血,是鲜红的。
仔细地端详着这一管血,真漂亮啊。
「也许?」
把针尖抵在郁金香上,慢慢地推动着把柄……
郁金香奇迹般地染上了一抹鲜红。
「……?」
那之后,我把剩下的血液试着注入到,已经死去病子的体内。
凝集。
7
「好多了……」
桌边散落着一些零零星星的药丸。
「第二次了……」
看上去是很普通的药丸。
枕头已经被浸湿了。
「感觉又有了、活下去的希望。
「今天、也要元气满满地活下去呢。」
8
自那之后过了很久,病子再也没有寄信来过,我也没有。
病子也没有来过。
所以那时,病子再来的时候,我有些惊奇。
更何况病子是那样子的一副状态。
那是深夜,我已经睡下了,但是被吵醒了。
病……子?
眯着眼睛看,在炉火的映照下,病子抱着一个什么东西,满身通红。
那不是火光,而是——
满身的血。
「……病子?」
我立刻惊坐了起来,头发和身上的睡衣还是凌乱的。
病子转向了我,慢慢地朝我走来;像是刚刚作案的连环杀手在寻找下一个目标,直勾勾地盯着我。平时,病子绝对不会这么强势的。
第一次被病子这样盯着……
好冷……明明身旁就是炉火……
直到病子靠得足够近,我才看清楚病子臂中抱着的、早已被血渐染的东西。
那是一只天使,被折断翅膀的天使,已经死去的天使,血已经流尽了。
病子,慢慢的,跪了下来,轻轻地放下了她。
「千芷。」
声音异常冷酷。
「我杀了她。
「我亲手折了她的翅膀。
「我大概、也快死了吧。」
病子就那样跪在那里,双手合十,而我被吓得一动不敢动。
良久。
「陪我,参加一下火葬吧。」
病子抱着天使站了起来,朝炉火走去,轻轻的将天使放进炉子中。
哔哔剥剥。
那不是病子、绝对不是!
病子盯着火光,趁此时,我悄悄地摸到了桌子上的,那把锋利的注射器。
那一瞬间,红色的郁金香褪成了黄色,不过我并没在意。
「千芷。」
病子转过头来,我赶紧把注射器藏到身后。
而此时我才发现,病子已经满脸泪痕。
「千芷,
「果然……
「你很讨厌我吧。」
我还没来得及说出话,病子便两眼一闭,直直地倒了下去。
倒在了炉火中。
哔哔剥剥。
「这样算是……殉情吗……」
明明要死去的是病子,我却逐渐感到头晕,意识逐渐被夺走,睁着眼的最后一刻,我大概是倒下去了。
也许醒不过来了。
9
死者床褥凌乱,经法医鉴定,大概率系心源性猝死。床上有一抱枕,有明显挤压皱痕。没有发现任何他人入室作案的迹象。我们在死者的床头柜上发现了一些上面写着“M”的药丸,送检报告表明,其成分与目前所有的药品甚至化学品均相异,暂无法探明;暂不清楚服用该药的后果,目前正在进一步调查。
我们在死者家中发现的其他的可疑物品如下:已经枯萎的郁金香,大量火柴梗,破碎的玻璃片,活塞,针,银环,一封信件,伪造的医疗报告单和一些女性用品。伪造的医疗报告单上写着死者有重度抑郁症,边缘性人格障碍和人格分裂症;信件的称谓和落款已被撕去无法找到,但是主体内容仍然保留,如下:
“我写了好多好多,请你每年读一封吧。
可等你不需要我了之后,就请一口气全部读完吧。
再见,明年再见。”